那些走向手术台的减肥女孩：切除大半个胃 留下一身赘皮

摘要：从小到大，体重带来的压力，填满了孙文婷的生活，她尝试了许多办法，均无疾而终，直到她完成了LSG手术，她喜欢上了拍照，找到了爱情。

LSG是袖状胃切除术的简称，利用腹腔镜把胃的大弯垂直切割出来，主要用于减重和2型糖尿病的治疗。当节食运动、吃减肥药、全身抽脂统统无果，一些肥胖女孩选择走进手术室，孤注一掷。

为了减肥，切掉三分之二个胃，这听起来是个疯狂的决定。相比“体重不过90斤”、“A4腰”的审美追求，大部分肥胖女孩的愿望其实简单得多。她们只想穿上正常号码的衣服，自在地走在人群中。

孙文婷减重后，开始拍摄同样选择做LSG手术的女性。镜头里藏匿的，是她们共同经历过的烦恼、挣扎与变化。以下为孙文婷的口述：

LSG手术室

被切下来的胃

手术后，肚脐和两侧共留下三处刀口。

图|孙文婷

文|高心碧

编辑|龚龙飞

三年前，我做过一次袖状胃切除手术（LSG）。那天麻药劲儿过后，我躺在病床上，胃里绞着难受，心里也不太舒服。我突然有点怀疑自己，为了减肥，切掉三分之二的胃，到底值不值得？（编者注：减重手术是减轻体重、治疗肥胖相关疾病的有效手段，全球每年开展近70万例，其中腹腔镜袖状胃切除术(LSG)最为常用。）

在病床上休息的患者

肥胖纹

我从生下来就很胖。吃奶的时候，我妈都抱不动我，为这还上了医院的“胖娃娃”报纸。小学五六年级，周围的女同学还干干瘦瘦的，我就开始发育了，跟别人都不一样。从那时候开始，每次体检我都特别害怕称体重，不想听见那个数字被念出来。

等到了青春期，自尊心越来越强，体重也越来越大，最胖时有180斤。其他女生体型都很匀称，只有我特别突出，把校服撑得紧紧的，走在路上摇摇晃晃，显得又累赘又窝囊。

跟其他胖小孩相比，我算是幸运的，没有被同学霸凌过。但肥胖给我带来的压力，每天都不缺席。

小玉是我的第一位LSG模特，她长得很特别，也喜欢拍照。

我挺在意自己的外表。说是爱美，其实只是想跟别人看起来差不多，起码能穿上正常号码的衣服。上高中以后，我就没在店里买过衣服，只能上网找“大码女装”。偶尔跟朋友出去逛街，碰到好看的衣服，只能看着，不敢试穿。当时我特别喜欢窄腿牛仔裤，但对胖子来说，这根本就是个奢望。

相比自己而言，周围的评论对我刺激更大，尽管听起来并不刺耳。吃饭时，家人时常提醒我“少吃一点”。碰到同学、邻居，也总是会说起，“要减肥啦，你瘦下来肯定很好看。”我知道他们是好意，但听多了难免很心烦。

有时候我甚至想，就破罐破摔吧，反正再胖也胖不到哪儿去了。

肥胖女孩的生活里，烦恼无穷无尽。

我减肥就是为了看起来正常，走在街上别人不会因为我胖多看我两眼，挤电梯不被嫌弃占地方。

从十几岁开始，我试过各种减肥招数。节食时，早上喝一整杯白醋，一天只吃一顿饭。我还吃过好几种减肥药，要么没用，要么对身体影响很大，我因此得了肾炎。但不管怎么折腾，体重秤上的数字总是很平稳，偶尔降下去一点，又很快反弹上来。

但凡还有其他的办法，我也不会选择切胃。

不规范的手术后，胃部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。

2017年，我第一次在网上看到有人做LSG手术。起初我以为要开膛破肚，很排斥。后来慢慢了解，发现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夸张，是腹腔镜手术，不会在身上留下长长的刀疤。

不出意料，这个建议遭到了家里人的强烈反对。“不可能，你别想了，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。”他们以为我只是一时兴起，可我觉得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直到我妈陪我去医院面诊，听了医生的建议，态度才开始转变。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健康的胖子，那时才得知，自己的多项指标早已超出了正常范围，离糖尿病只差一步。

红外线理疗灯照射，能够促进伤口愈合。

在医院里等待手术的女性人数大概是男性的三倍，目的明显不同。男性多是因为肥胖程度严重影响了健康，而大多数年轻的女性几乎都是为了外表。

别人总以为，胖子都是自控力太差、胡吃海喝变成的。其实也有很多人是天生易胖体质，或者因为生孩子体型走样、生病吃药导致激素紊乱。在这里，我见到了很多跟我有类似成长经历的胖女生。她们大多都曾去过减肥营苦练，甚至做过全身抽脂，但效果甚微。

即将出院的患者

切割吻合器和钉仓

有个女生在院里被叫做“河南第一胖”，入院时体重四百多斤。两次手术过后，她减掉了将近三百斤，相当于两个正常人的体重。

像她一样选择做二次手术的人是特例，但想要再依赖一次手术却很多。因为就算手术成功，大多数胖女生还是很难减到正常人的体重，走在街上一样会被看作胖子。也有很多做过手术的人，修养好身体后又回到减肥营，继续偷偷努力。尽管在别人看来，这一切可能只是徒劳。

我的手术效果还算理想，经历了一年的术后减肥期，体重稳定在110斤左右。当时我特别担心反弹，每天都要称体重，哪怕多重了一两也会很抓狂。有一天深夜我很饿，飞奔到厨房，狂啃了好几口牛肉饼，但是没敢咽下去，嚼了嚼味儿，就吐掉了。

住院时的T恤，我瘦下来后可以当裙子穿。

正在进行的一场手术

刚瘦下来的那段时间，我变得格外自信，特别爱拍照。以前觉得自己胖不好看，总是习惯性逃避拍照片，中学时代基本上只拍过毕业合照，像是留下了一段空白的青春期。我还去参加了很多学校的比赛和活动，认识了新朋友，也谈了恋爱。这些都是以前我不会主动去做的事情。

毕业前，我又回到医院，想给做LSG手术的女孩们拍一组照片。我自己的手术过去很久了，很多细节都已淡忘。拿着相机再次走进手术室时，我被一个全身消毒的场景震住了——人躺在手术台上，腹部全部裸露在外，像是一块放在案板上的肉。

手术前，医生在做消毒准备。

拍摄时接触过的女生中，有人瞒着家里，一个人跑来做手术，在医生面前放声大哭，“胖的时候家里人不理解，为了减肥做手术家里人还是不理解。”我看着她们，像是看着自己的影子。

其实大多数胖女生做完手术，改变最多的往往不是身材，而是心态。面对镜头时，还在等待手术的人会问我，“能不能不露脸？”或者推托说，不好看，不拍了。而已经做过手术的人几乎都愿意出镜，她们认认真真地打扮自己，买新衣服、化妆，一改以往稍显邋遢的形象。

佩佩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很酷，其实内心很温柔。

现在，我终于不那么在意体重秤上的数字了，也完全适应了自己的身体，习惯到好像自己一直都是这样轻盈。

但肥胖给我留下的痕迹不会消失，肥胖纹、松弛的皮肤，还有成长过程中的一些遗憾。我会幻想，如果自己没胖过，或许过得更好些；也会自我安慰，总要接受不完美。

燕子曾因生育变胖，如今几乎看不出。

减肥后，留在身上的赘皮。

很多人觉得我们“疯了”，为了减肥切掉大部分的胃。其实我们自己担心得更多。LSG手术不是减肥魔术，会留下三个刀口和一身赘皮，体质不好的人还要面临进ICU的风险。如果术后自控力不好，也可能毫无效果，白受罪。而走进手术室的女生们，宁可承担这些风险，也不愿再面对“善意”的提醒和异样的眼光。

说到底，我们不是非要穿上小码衣服，只是想自信点，健康点，好好生活。

注：文中小玉、佩佩、燕子均为化名。